42、旧地(1 / 1)
破落的小巷子,马车刚刚好挤进来,就撑得满满当当,不远处有戏耍的孩童,有择菜的男子,用一种既好奇又警惕的目光望着他们。
的确,他们的车马,还有衣裳装扮,都像是与这里格格不入。
眼前的门板早已破旧了,上面贴的红底福字也不知道是哪年的事,红纸已经残破发白,边角被风带起,轻轻摇晃。
司明玉看着他怅然的神情,只轻声问:“想进去吗?”
“方便吗?”向晚往那紧闭的门扇看了一眼。
“里面没有住人。”她道,“你搬走后,有个富户买下了这间院子,给他家投奔来的亲戚落脚。前两年也搬走了,此后就一直空置着。”
临夏掏了钥匙,将锈迹斑斑的黄铜锁打开,锈得有点厉害了,推门时费了一些力。
向晚放慢了脚步走进去。
说是一间院子,其实小得很,只有三间正屋,一间偏屋,和一间灶房,方寸之间,就能逛遍了。
地上生了许多杂草,房子好像还是他离开时的那个样子,却又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,陌生得很。
他盯着墙边一个枯树桩,轻声道:“这以前是一棵石榴树,长得很好,只是光开花,不结果子。”
司明玉笑了一声,望了望他,没有说话,只是始终牵着他的手不放。
“你何时将这院子买了的?”他问。
“也就是上个月的事,我原想着要是如今有人在住,只怕还不好办,没想到竟这样顺利,那屋主本就留着它没用,很爽气地就将房契过给了我。”
向晚抿了抿唇角,眼眶却倏地有些热。
“哎,干什么,”司明玉在他手心挠了挠,“可不兴哭的啊。”
他飞快地擦了一下眼角,也笑:“谁哭了,不就是一处幼时住过的旧房子,回来看一眼,有什么值得哭的呢。”
话虽这样说,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抖,到末尾已是微微哽咽了。
只觉得牵着他的那只手又紧了紧,那人却假装没有听见,一言不发。
他抬头环视了一眼斑驳的院墙,终是低声叹道
:“我这些年,也从未有地方看看爹,今天能回这旧屋一趟,就当是回来看望他了吧。”
他的爹爹,原是外室,生前见不得光,没有脸面,死后更入不了祖坟,也没有牌位可祭祀,当年咽了气后,他眼看着金平侯府派来的人,将他装进一口薄棺里,草草拉出去了。现在想来,大约是埋在城郊乱葬岗了。
这些年,无踪可寻,无法祭拜,便是清明冬至时有心想烧几张纸钱,也不能够,因为要让采桐看见了,必定会去告诉许氏。在侯府给自己的外室生父烧纸,又是好大一场风波。
也只有这间从前住的院子,好像还和他爹爹有所关联。
“你放心,咱爹一定知道你现在过得很好,日子舒心,还有个百依百顺的妻主。”身边有人嘿嘿笑,语调有些刻意的欠揍。
向晚瞥她一眼,哭笑不得,“你怎么什么时候都记得往自己脸上贴金?”>“我觉得我说的是事实,”司明玉耸耸肩,“要不然你问咱爹。”
向晚无可奈何地摇摇头,看着眼前房屋凋敝,杂草倒是生机勃勃。
“行了,别一口一个咱爹的。你怕不是忘了,我爹还是罪臣家眷。”他道,“虽然你是小王女,到底还是要撇清些,别让人拿了把柄去做文章。”
司明玉看着他,嘻嘻笑:“咱爹也没说不同意,你倒把我往外赶。”
“你……”
“当年的案子,有些问题,我这阵子不是正在查吗,或许哪一天就翻案了呢。”她眯了眯眼,“话说回来,就算翻不了案,女子做下的事,又与家中男眷有什么干系。”
“话是这样说,”向晚叹气,“律法却不是这样定。”
眼前人摸了摸鼻子,一脸的无所谓。
“我连当年的旧账都敢翻,还怕这一点?”她挑眉吹了声口哨,“不是我说,和我在查的其他事相比,咱爹的事,好像是最不算事的。”
向晚沉默了片刻,竟找不出话来回她。
仿佛……倒也的确如此。
“要不要进去看看?”这人牵着他的手问。
他点点头,两人便一同走进去。
屋子有两三年没人住了
,虽然前任住家走的时候,收拾得还算干净,推开门的时候,仍是闻到了一股陈旧的霉味儿,混着在阳光里飘扬的灰尘。
他环视了一圈,轻声道:“和从前有点不一样了。”
“那么多年了。”司明玉笑着,在他鬓边蹭了一下,“我夫郎当初才多大一点的人,现在也是不一样了。”
下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,也知道他们要独处,都不曾跟进来,安静地守在院外。这一进得屋里,日久无光,墙角生苔,静得就好像世间都只剩他二人一样。
她凑近过来,唇在他耳廓边轻碰了碰,“往后这屋子就留着,谁也不动。你要是想把它摆设回从前的模样,也行,要是想把它放在这儿维持这般模样,也行。”
向晚就极轻地笑了一笑。
要说她大大咧咧,混不上心吧,她有些时候心思倒还挺细的,当初拾了去替他修好的那支发簪也是,如今特意买了回来的旧屋也是。
不过他心里倒没有那样多讲究。不论屋子还是不是旧时模样,都已物是人非了,与其去计较那些旧日摆设,不如过好眼前的日子。
“司明玉。”他忽然出声。
“做什么?”这人作势往旁边一闪,拍拍胸脯,“哎,没事别叫大名啊。你知道吗,这很像我从前犯了错,我爹翻脸前叫我的样子。”
他抿了抿嘴,差点被逗笑了,又将笑意忍了下去。
“你说,若是娘的事真与我家有关,该怎么办。”
“该怎么办?”司明玉恶狠狠龇了龇牙,“该把你叼在我身边,永远跑不开,不许你脑子里想那些有的没的。”
向晚脑海里忽然浮现出,一只白兔被饿了半个冬天的狼叼回窝里的场面。
“谁说想跑了。”他略有些不自在,低声道。
“哦,是吗?”司明玉贴过来,鼻尖凑在他颈上,吸他身上的清香,“那阿晚说说,突然和我提这个,意在何为啊?”
向晚只觉得,身子让她轻轻一碰,周遭的空气便陡然升温起来,哪怕此间无人,仍然闹得他面红耳赤。
“嘶……放开。”他微微后仰躲她,身子却落进她的臂弯里。
司明玉
笑眯眯的,眼里的光却不善,“你要是不说明白了,我就非得和你清一清账了。”
她说着,瞥了一眼屋里的床,“虽然的确是旧了些,但要是你胡思乱想的话,也不是不能……”
向晚顿时大窘,伸手扯着她的衣襟,睁圆了眼睛,“你敢在外面胡来?”
“那就不许欺瞒,你心里又在担心些什么?”
她大约也是没有真就地欺负他的意思,扶着他站直了身子,就在他鼻梁上轻刮了一下。
向晚微微喘着气,理平了衣裳,偏开目光,“我是怕你心里难受。”
如今司明玉都对他说了,她有相当大的把握,先晋王去世前,正花了力气去查的,是当年青州水利一案。当初朝廷拨下去建大坝的银子,被人侵吞许多,派人下去查却也收效甚微,最后是任工部尚书的安国姥亲自负责,查出是青州知州为首,监察御史何敏亦同流合污,双双判了抄斩。
这何敏,便是他的姨母,是使他爹爹全家获罪的人。
据说晋王当年,手头便是有此案的新证据,只是尚未来得及追查上报,就意外丢了性命。而那一支冷箭从羽林军中射出时,他的母亲金平侯,却恰是羽林军的统领。
盘根错节,如同戏本子一般。
司明玉却只笑了一声:“要说难受,你爹娘两个都牵在里面,我哪能跟你比啊。”
看着没心没肺的,嘴甚至有几分欠,向晚却笑不出来。
他也不顾有没有灰尘,靠在身后桌沿上,仰望房梁,“我有时候会想,你要是没有娶我,会不会更放得开手脚一些。”
哪怕他没有转头,也感到司明玉立刻一眼瞪了过来,“还说你没想跑?”
“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他苦笑,“我只是觉得稀奇,栖霞城里的男子那么多,你怎么偏偏就娶到了一个家中可能是你杀母仇人的。”
“……”司明玉凝视了他半晌,从鼻孔里哼了一声,“不许侮辱我的眼光。”
“若事情真是我母亲做下的呢,”他转头看她,“有我在,岂不给你添麻烦。”
下一刻,身子不由分说地让人揽了过去,
老屋里原本光线就暗,她俯身吻过来,眼前便被骤然遮住了,只瞧见她朦朦胧胧逆光的影子,还有唇齿间凶狠纠缠。
“你不是向来不大认她吗,往日里金平侯叫得顺口,今天倒说是母亲了?”她一哂,浑不在意的模样,“那老东西,哪有我夫郎要紧。”
“我又不傻,”她道,“你是怎么就认为,给我添得了麻烦?”
向晚牵了牵唇角,还没来得及说话,忽地腰上又被一搂,眼前人带着一股斗狠的笑意缠上来。
“胡思乱想得太多,不罚不行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