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七十章 终于相见(1 / 1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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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,皇后宫里传来一声啼哭,门槛越过一个宫女的鞋尖,几位乳娘轮流捧着小公主低声哄,软榻的女人正在裁剪绸缎,面无表情。
挑拣香灰的菅玉刚刚领罚回来,她合上金丝香炉盖,回头看向皇后娘娘,对方持着剪刀的手异常冷静,对于孩子的哭喊,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。
“娘娘,小公主如此啼哭,要不要叫太医过来看一看。”菅玉走过去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皇后的脸色。
那把尖利的剪刀凝着烛光,皇后抬眼看向公主,脸色淡然地问:“今夜陛下还是在玉堂殿用膳?”
“听小厨房的的人说,今晚备了盛宴,不像是自己吃。”
听此,皇后笑了笑,把剪刀不轻不重地砸在桌上,“自然不是自己吃,裴玉在玉堂殿,他怎么可能亏待了他?”
说完,她朝乳娘伸手,乳娘赶紧把哭闹的孩子抱过去,这个孩子的眉眼像极了皇后自己,尤其是那双丹凤眼。
见过小公主的宫里人都说是与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,独独没有人说哪处像陛下。皇后看着她挂满脸上的泪水,伸手轻轻抚过。
也许本身的母女联系,这一抱,孩子倒像是慢慢平静下来。皇后站起身,扶稳头上的凤冠,眼神看着玉堂殿的方向。
“既然是盛宴,多去一个人,只会多层热闹,大约陛下是不会觉得怪异吧。”
皇后噙着不明的笑意走出门槛,玉堂殿在幽暗的皇宫中显得格外的亮,它就像一颗心脏,瞩目立于世,是世间最尊贵的地方。
远远地,皇后听到南方独有的软语唱调,句句唱进人心里,听得耳根都软了。
皇后脸色不自觉冷下来,据她所知,陛下是在南下随先帝行宫才捡回了裴玉。大概裴玉的家乡在那里吧,才会别出心裁请了会唱南调小曲儿的人入宫。
“皇后娘娘,您……怎么来了?”掌事太监像是出来守门的,平日里用膳,他是必须站在陛下身旁伺候。
皇后娘娘上下打量着他,鼻间冷哼,“怎的不在殿前侍候,是有佳人作陪,连你也不得惊扰么?”
掌事太监露出一个尴尬的笑,拍拍两手边的衣袖,行了个大礼,“皇后娘娘说笑了,奴才总是绕着陛下,陛下难免心烦。”
“既然如此,便由本宫与公主作陪,你进去通传一声。”
“这……”
掌事太监眼珠子转了转,方才席间陛下交代了,谁都不得进来打搅,说是想让裴玉自个儿自在,可也没想到,这皇后娘娘半路杀出来。
皇后到底是皇后,虽然家世如今已在陛下面前说不得贴心话,不过这层身份在,掌事太监心里还是要有些思量。
“你,进去通报一声,说咱们皇后娘娘带着公主过来了。”掌事太监叫了个打灯的太监进去,对方小年轻没有他那么多考虑,傻乎乎就进去了。
掌事太监见安排妥当,假意朝皇后做出个谄媚的笑。而皇后娘娘则冷面相对,没有一丝客套。
见此,掌事太监也没再狗腿,转过身偷偷翻了个白眼,他站到一侧等待里头传唤。
不久,打灯的小太监出来了,鼻涕眼泪横流,全身哆哆嗦嗦,脸色惨白。
“回禀皇后娘娘,陛下说没有空见您,让您改日再来。”
皇后眉头一挑,像是意料之外却没觉得这不像是陛下做的事。她瞄了一眼旁边的菅玉,菅玉立刻上前打了一巴掌。
“怎么说话的!滚下去!”菅玉拧眉骂道。
旁边的掌事太监了然地把拂尘换到另一边架着,“皇后娘娘,陛下久未见得故人,叙起旧来总是没心思顾及旁的,您还是带着小公主先回去,改日再来也好。”
皇后娘娘冷笑一声,一步步走近掌事太监,“故人,你以为我这么久在皇宫什么都不知道?你如今尚且只看到了一面,日后如何还未可知呢。”
说着,她眼神凌厉,看着掌事太监凝重的面色,“别急着端起立场,不然可没有回头路。”
语毕,皇后竟直接推开玉堂殿的大门,掌事太监等一众奴才纷纷跪下。
殿内,光亮一片,丝竹软语声蓦然止住,台前中央持杯喝酒的男人停住动作,透过指缝看着皇后。
旁边的裴玉坐直身体,心里咯噔一声,太子妃,哦不对,是皇后娘娘,她怎么来了?
这一杯酒还没开始喝,就出现一个不速之客。裴玉垂眸,藏在宽袖下的手慢慢握紧。
“陛下,臣妾与公主来给您请安了。公主方才哭了许久,什么法子都试了,这一来玉堂殿,就平静下来,想是思念您了。”
陛下咽完杯子里的酒,冷淡地看着皇后,“这个时间,怕是饿了,乳娘呢,如此不尽责,要她们何用?”
门外跪着的一众乳娘们立刻发抖,头都不敢抬起来。
“陛下,小公主是思念之苦,您好些日子没来了,孩子总是纯真,想什么便直觉表达出来。”
没想到,这么久没见,皇后娘娘的话术一如往昔,裴玉将头埋得更深,希望不要被皇后忆起自己。
结果,人家倒直接看向他。
“裴玉?好久不见,你倒是……模样大变。”皇后意味深长道,陛下转过头看着裴玉,脸色变了变。
“参见皇后娘娘。”裴玉还是被认出来来了,他没想到当年只是见了那么一两面,人家居然还记得。
他行完礼,皇后走前来,看着裴玉的面孔,像是打量和辨认。
“你比从前更好看了,九弟还好吗?”
裴玉默默看向陛下,转脸回答皇后的话,“多谢皇后娘娘谬赞,九爷一切都好。”
“到底是王爷,清闲自在,陛下可不如此了。”说着,皇后自顾自坐到陛下对面,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面前的杯子。
那是新得进贡而来的宝贝,独有的两盏琉璃龙凤杯,纹路与雕刻遥相呼应,一龙一凤,似要摆脱身下琉璃盏,抵死缠绵。
这本该是陛下和她所用,不过,这件礼是陛下一年前所得,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没想过给皇后用了。
今日算是开了眼界,这样宝贝的东西,她皇后只能看着。
“早知陛下情深义重,连这么好的东西都大方拿出来用。”皇后拿过桌边拜访着的白瓷杯,给自己到了一杯酒。
“皇后娘娘,裴玉本是奴才,不敢逾距。”
正喝着酒的皇后忽然将酒杯重重砸在桌上,站起来猛地给裴玉打了一巴掌!
“你干什么!”陛下立刻过来,却被裴玉伸手拦住。
“是奴才不对,皇后娘娘想如何罚,奴才都受着。”
陛下看着他被打红的脸,眼神慢慢阴沉下来,他的目光扫视着皇后,然后慢慢移到她身后的那群宫女太监身上。
“裴玉,上下尊卑有序,你早就逾距了。从极寒之地回到这里,你是自愿的,还是被九爷抛弃了,丢回来了?”
裴玉看着她瞪大的眼睛,也许是刚刚产下孩子不久,比起第一次见面的灵动,此次的皇后看来疲态尽显,甚至有些狰狞。
他不知道她在宫里过的是什么生活,能把曾经眼里的光消磨得一丝不剩。
裴玉不会喜欢宫里的任何人,却本能地同情他们每一个人。不论是挤破头进宫的,还是被迫卷入斗争的,他们最后都是身不由己的人。
他可以同情任何人,也可以去恨那些害过自己的人。可是,对于曾经的自己,却明白皇宫曾是他的救赎之地。
偏偏这样的地方,裴玉看着太多人灵魂与身体皆死在这里。他对曾经的太子妃并无感觉,甚至觉得对方也许泼辣,却是全心全意待陛下的人。
而对现在的皇后,他只有同情。如今她打了自己一巴掌,大概是觉得自己回到陛下身边,是来抢陛下的。
宫里的风言风语很多,裴玉当然清楚,既然他都知道,那皇后耳里听得的哪里会少?
“奴才任皇后娘娘处置,但请告诉裴玉,裴玉逾距何处,罪在何处?”他住在玉堂殿侧殿的事情的确惹人非议,不过裴玉自认清者自清。
当然,这都是裴玉自己所想。
“够了!”陛下怒吼一声,皇后娘娘冷笑一声,没有应答。
裴玉被陛下扶起,男人走到皇后娘娘面前,一字一句道:“皇后诞子有功,当赏。产后行事放浪形骸,该罚。”
“什么?”皇后娘娘错愕地回头,看向陛下,对方面无表情,唇角一开一合。
“皇后宫里的人行事不端,全然教唆之徒,来人!”陛下喊道。
掌事太监连滚带爬地跑进玉堂殿内,他毕恭毕敬地来到陛下身边。
“把皇后宫里的菅玉还有那些乳娘全部拖出去,杖毙。”陛下风淡云轻地说着,转头坐回原来的位置。
外面跪着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,皇后娘娘所有的嚣张跋扈瞬间消失,她脸色惨白地看向菅玉。
一群侍卫太监正在拖着菅玉和乳娘们离开,菅玉哭喊着皇后娘娘救命。
“你们谁敢!”皇后撕心裂肺跑出去,她和菅玉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,菅玉是陪嫁丫头,她所有的心事想法,这世界上只有菅玉知道。
她刚跑到门槛前,就被几个侍卫赢身躯挡住,菅玉和乳娘的哭喊声越来越远,皇后红着眼睛推那些侍卫。
“你们怎么敢动我的人!你们怎么敢!”
身后的裴玉瞳孔震颤地看着这一幕,一、二、三、四……拢共七个人,陛下一句话,就能要了七个人的命。
而其中还有皇后的陪嫁。
裴玉忽然觉得喉咙里干得冒火,又痒又疼,他忍不住弯腰咳嗽起来,陛下立刻紧张地起身扶住他。
外头的哭喊声消失了,大概是被侍卫架到别处去了。
裴玉摸了一下模糊的眼角,看见皇后娘娘的身躯僵硬,她像是定格在原地,直到陛下让掌事太监把皇后送走。
皇后娘娘像一滩烂泥被人抬走,裴玉眨眨眼睛,看见她的眼神像是彻底死了,黑漆漆的,没有一点感情。
“都下去!”陛下烦躁地吼了一声,他再也戴不下任何面具,把裴玉扶回座位后,一个人闷闷地连喝两杯酒。
“……陛下……”裴玉缓了很久,才从喉咙里发出一点儿声音。
“疼不疼?”陛下还是很紧张裴玉脸上的伤,他摇摇头,收起自己所有的惊慌,他强迫自己抬眼看向陛下。
眼前的男人,如今像是披着人皮的魔鬼,裴玉从来都想不到,温软如玉的郎君,也有这样杀人不眨眼的一天。
他开始相信了,相信十爷如果出不来,结局是自己想象不到的惨烈。而那时,死只会是更好的解脱办法。
裴玉颤着指尖握住冰凉的凤凰琉璃盏,他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,朝陛下举杯。
“皇后把你吓坏了,是不是?”陛下如是说,他察觉到裴玉的颤抖,便主动握住他的手,就着那盏凤凰杯,替他把酒喝了。
裴玉看着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手,心里更是寒了几分。
“今日之事,你不要放在心里,宫里规矩确实多,但在我这儿,你都不需要理会。”
裴玉看着他,把不需要理会几个字说得格外郑重。
“今夜本该让你自在些的,偏偏皇后过来,搅人兴致。”陛下眼底掠过一丝厌恶,但他面上还是平平的,没有表露出太多抵触。
裴玉有些恍然地点点头,双睫仍然有些颤动,他的指尖慢慢蜷缩成拳头,垂在两侧。
“大概你没有兴致了吧,要不我陪你到花园走走?”
裴玉想到十爷的事,于是强打精神,摇摇头,“我会慢慢习惯的。”
听见这句话,陛下先是一愣,然后慢慢勾起嘴角,有些疑惑又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,最后舒心叹气,“好。”
大约是想要裴玉高兴些,陛下连被灌酒这样简单的伎俩都分辨不出,只是一个劲地喝着裴玉为他倒的酒。
过了一刻钟,陛下已经彻底昏睡在桌面,埋着张脸,只听得淡淡的呼吸声。
裴玉坐在旁边,侧头看见他腰间的宫牌。他伸手轻轻摸向宫牌,又看了一眼陛下,不知想了什么,然后拿下宫牌。
他走到门口,停顿,对着外面的掌事太监喊道:“公公,陛下喝醉了,不想有任何人来叨扰,我扶他进侧殿休息就好了。”
掌事太监轻轻哎了一声,然后没再说话。许是方才已经犯了一次错,他答应得格外快速。
裴玉转身,看见仍然昏睡的陛下,他握紧手里的宫牌,神情凝重。
哪怕到年关,皇城也有特别静谧与孤独的地方。那儿没有万家灯火,甚至夏日的萤虫都没有。
裴玉快速走在宫道上,根据符天呈那日在马车上所说的,宗人府是皇宫里最僻静的地方。
沿着玉堂殿往西南方向走,一直走,穿过狭窄的竹林道,途经冷宫与浣衣所,就可以看见宗人府的宫牌了。
这儿是专门囚禁皇室子孙的,与冷宫无异。裴玉来时已是夜色,很冷,他却没有像从前一样害怕。
府前站着一队人马,戒备森严,远远地一下子就能看见裴玉,他们立刻警觉起来,派了两个人过来问话。
裴玉不紧不慢地拿出只有陛下才有的宫牌,“我是陛下派来的。”
有了宫牌,果然行事便捷。裴玉被几位把手的侍卫送进府里,又由几位宫女陪着入屋。
开门,映入眼帘的是昏暗。屋头只有床榻前与桌前点着两盏灯,这个房间直通,因此风也大。
裴玉眯起眼,前脚刚踏进去,就闻见浓重的酒味,他垂下头用手捂住鼻子,却刚好瞧见脚边的一幅画。
他回身看向两位陪过来的宫女,“你们下去吧,我一个人可以。”
接着,裴玉弯腰捡起那副画,干净的纸面,只有一个人的脸,笑起来露出尖尖的虎牙,神态有些稚嫩。
“……梳白……”他轻喃道。
“你怎么来了?是我喝多了吗?”他忽然听见角落传来声音,裴玉立刻展露笑脸,忙闻声过去。
结果却看到书柜下满地散乱的酒壶,画了一半还没画完的画,这儿酒味更浓,裴玉捂住鼻子,他顺着对方的脚往上看。
曾经恣意的十爷,正颓丧地靠在柜子旁,胡子杂乱,脸色是黑暗中都能瞧见的惨白,眼下乌青也不知多久没睡,整个人像是变了,不似从前潇洒。
“十爷,你怎么……”裴玉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他,只是想十爷到底是个王爷,这些侍从难不成敢骑到十爷头上?
“你来了?九哥呢?”
裴玉停顿半晌,把地上那些话全部捡起来,“只有我一个人回来,他的腿伤未愈,我们不会让他奔波的。”
十爷愣了几秒,然后僵硬地爬起来,裴玉站在不远处拧眉看着他那种颓废的样子。
“这样啊,你回来做什么?”十爷把自己摔在太师椅里,手上还握着酒壶。
“我来做什么?”裴玉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壶,“我自然是来救你的,怎么,你关了这些天,连意志都关消沉了么?”
说罢,十爷抬眸,无比清明地看着裴玉,“回去,不要管这件事。”
裴玉没好气地过去,把手里的画砸在他脸上,“你什么意思?你要认了?”
“总之你别管,快回去,让九哥也别管。”
裴玉怔了半天,干笑了一声,“我就要管。”
“你回去!听到没有!”十爷忽然起身,用力捶打一下桌面,像是生病的雄狮,空有力气吼,却没有半点服人的办法。
换作以前,裴玉一定会夹着尾巴跑,顶多吵一架,绝交不干了。但是现在,他已经不同了。
来见十爷一面,裴玉扪心是踩了别人的血过来的。他不会放弃任何能救十爷的办法。
“我救我的,至于你,出来之后是要上吊还是要沉塘,我随便你!与其在这里大吼大叫,不如想想出来以后怎么收拾我。”
裴玉没半分惧怕,他转身给屋子多点了几盏灯,屋里亮堂起来,裴玉也能看的更清楚。
“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没这么简单?”十爷大概是喊累了,一下子有跌坐回太师椅。
裴玉看着床铺上的整齐还有柜子上的灰,他回头凝视十爷,“我知道。”
“你不知道!”十爷没好气道,“你知道多少人为了这事丢了命吗?我麾下的小将,高漉高丞相,这些都是无辜的人,我不希望把你也牵扯进来!”
裴玉听到这番话,刚刚心里的憋闷舒畅了些,“我还以为你也变了。”
十爷不明,接着脸色又变道:“你还没回答我,你为什么在这儿?”
“救你啊,陛下邀请我住在宫里,这是救你的好办法。”
“你疯了?什么邀请?这不是变相囚禁吗?”十爷真把裴玉当成傻子了,他在此着急忙慌,而裴玉显然要冷静许多。
十爷忽然就愣了,他记忆里的裴玉也是咋咋呼呼的,不知何时起,竟也越来越叫别人摸不透他的心思了。
“这个是陛下的宫牌,我不能久留,你将它画下来,然后我想办法让符天呈来拿,再叫简之临去做一个一模一样的宫牌出来。”
“你要直接把我弄出去?”
“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,陛下不会轻易放了你。所以,符天呈接你的那一天,你不要再是这个样子。”
十爷半天说不出话,他心里忽然有什么剧烈跳动着,像是要溢满喉咙的感情即将喷薄而出。
“大家都在等你出来,那些为你而死的人,最是希望能得到你亲自为他们上的香。”